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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书楼 > 逐鹿 > 第一百三十章 东临碣石,以观沧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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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雨过天晴,阳光刺破云层,洒在江边的草地上,焕然一新。

    韩奕站在江岸边,衣摆微湿,回望了一眼重新归于平静的江面,眉间沁着一丝凝色,而后一头扎进那片密林中。

    韩奕在林中穿梭向前,一路上不知惊扰了多少鸟儿跟小兽,约摸一柱香之后,眼前豁然开朗,是一处天然碧潭,山涧潺潺而流汇入潭中,深不知几许,被一场大雨冲洗之后,新鲜绿意让人耳目一新。

    韩奕面对深潭,神色平静,自言自语道:“来的路上遇到点突发状况,所以晚了一些,不过你放心,那畜生不会再出现。”

    水面平静如镜。

    韩奕笑了笑,抬头四望,接着自说自话,“你倒是挺聪明,知道找这样一个地方修行,虽不是真正的洞天福地,但与世隔绝,清幽宁静,也算是别具一格。”

    潭中依旧无声响。

    韩奕见对方始终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,索性盘腿坐在岸边的一块石头上,如一名老叟在潭边垂钓。先前檐下躲雨时,韩奕掐指一算,青龙江里有恶蛟想要趁势瞒天过海,兴风作浪,于是不得不与那恶蛟一番苦战,可最终只是斩其一足,功亏一篑。

    蜀山年轻道长坐在潭边纹丝不动,看架势似乎要这样坐到天荒地老。蜀山道剑皆修,按开山祖师爷的本意,原本道法为宗,剑为末技,然而鬼使神差,千年以降,蜀山道法似乎远不如其他几座道教祖庭让人印象深刻,反倒是蜀山剑法在江湖上闯下赫赫名声,几乎已经成为剑道执牛耳者,想起来不免让人觉得有些本末倒置。蜀山秦王韩陈四位道长,作为当今江湖的显赫人物,秦观、王知秋是拜在玄青子门下,无一例外是以剑道见长,尤其是大师兄秦观,无论是剑道天赋,还是将来成就,就连玄青子都亲口承认,都要在他之上,二师兄王知秋眼下于枯剑山中闭关,将来的造诣同样不可小觑。韩奕跟陈松龄拜在擅长谶纬望气的陈之淮门下,但这并不代表二人在剑道上的天赋不如人,尤其是他韩奕,两位蜀山老神仙都曾有意无意的提到过,倘若年轻人肯一心专攻剑道,将来在剑道方面的造诣未必就比秦观低了去,只不过他想向世人证明,蜀山不止有剑,还有道。

    韩奕闭目养神,神色安宁,作为修道之人,相信冥冥中自有注定,在蜀山眺望时,为何能感受到这里的异常,其实他也不太清楚,只知道朝安城外一战之后,心境愈发通明,仿佛掀开了眼前的那团雾障,见山是山,见水是水,而不再云遮雾绕。

    韩奕收回思绪,平和道:“八百年修道,既然这是你的机缘,为何不肯出来,难道你想在此修一辈子,可那又是为哪般?”

    韩奕望着依然不起丝毫波澜的水面,继续说道:“就让贫道送你一程,既是渡你,也是渡我,如何?”

    四周寂静无声,根本无人回应。

    韩奕轻轻叹了一口气,经过刚才的一番变故之后,对方显然是受到了惊吓,不管来者是何人,要想再取得对方的信任,自然是难上加难。韩奕突然从怀中掏出几个青黄果子,只留下一个,其余的随手抛入潭中,说道:“来的路上摘了几颗山果,甘甜可口,没毒的,吃不吃随你。”

    韩奕一口咬下,果然是味道鲜美。

    那几颗山果漂浮在水面上,没有招来想见的家伙,反倒是引来几尾青鱼。

    几个小家伙绕着山果游来游去,时不时地嘬上一口,却无法将其吞下,郁闷得不行。

    韩奕安静坐在潭边,一边吃着山果,一边看着潭中有趣一幕。

    那几尾食而不得的青鱼突然摇头摆尾的跑开,接着平静水面荡起一丝涟漪,层层推开,直至波及岸边乱石,一尾幼蛟缓缓露出脑袋,破水而出,额头已生龙鳞,相对于整个光滑身子而言,十分显眼。

    潜龙在渊。

    幼蛟一口吞掉那几颗青果,慢慢咀嚼,吃得津津有味。

    韩奕面含笑意,果然是个贪吃的家伙。

    年轻道人笑容温醇,柔声道:“你能甘心在此修行数百年,如今已功德圆满,只差最后一步,就让贫道助你一臂之力如何?”

    幼蛟仰头望着岸上的道人,时不时眨眨眼睛,似乎想要看穿眼前的家伙有多少斤两。

    修道证长生,想要鲤鱼跃龙门,又岂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。

    年轻道长似乎看穿了对方的担忧,说道:“你放心,既然我今日肯前来,那就一定会送佛送到西。”

    幼蛟一动不动,似乎仍有犹豫。

    但没过多久,幼蛟发出一声低吟,打破了山中的宁静,接着没入潭中。

    韩奕笑着起身,一同离去。

    青龙江奔流不息,一人一蛟顺流而下,没过多久便汇入临沧江,直往东海而去。

    入江以后,幼蛟急速前行,就像是挣脱了牢笼,奇快无比。

    韩奕一路疾行,紧随其左右,临沧江边上只能见到一道残影一闪而过。

    在一处狭窄江面,前有腐烂古树倒在江中,韩奕一跃踏在粗壮树干上,腾空而起,轻盈落到对岸,然后继续前奔。

    一人一蛟过急流,飞险湍,穿峡而过。

    韩奕偶尔于无人处踏蛟而行,自是轻快无比。

    在过猿愁峡的时候,水流湍急,一直安静温顺的幼蛟忽然毫无征兆的向下沉去,显得十分慌乱

    韩奕眉头一皱,在落水的前一刻,脚尖轻点蛟龙头颅,一跃而起,身在半空,他也终于看清了拦路所为何物,沉声道:“还敢来!”

    一条缺足恶蛟横拦江中,面目狰狞。

    韩奕身子下坠,一脚踩在一块江中裸露岩石上,只是蜻蜓点水,接着再次腾空跃起,右手五指并拢成掌,在离江面还有十丈之高时,江面便因为巨大压迫而浪花滚滚,硬是压得道行不浅的恶蛟抬不起头来。

    然而令韩奕始料不及的是,恶蛟不知是不是记恨于先前斩足之仇,还是因为性本恶的缘故,面对如此威压,竟是不闪不避,针锋相对,一头撞向半空中的道人。

    韩奕眼睛微眯,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,一掌重重拍在恶蛟头颅之上,随着砰一声响起,恶蛟轰然坠入江面,炸起滔天水花。

    韩奕站在江中顽石上,一手负后,静静望着湍急江面,见恶蛟沉入江底,心中却泛起了一丝疑惑。

    韩奕不再深想,回头望向躲在身后的那尾幼蛟,示意后者可以继续前行,可令他不解的是,对方似乎没有要往前的意思。

    察觉到异常的年轻道长猛然转头,只见一位身穿灰袍的陌生道人不知何时站在前方。老者双足虚踩江面,飘飘然如世外仙人,只不过对方那股隐藏于超然气态下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态度,让年轻人脸上浮现了一抹凝重之色,韩奕开口打破沉默,问道:“不知前辈是谁?今日前来所为何事?”

    老道人双手负后,只是淡然报出身份,并不急于表明来由,“贫道行不更名,坐不改姓,七绝。”

    韩奕脸色一凛,关于七绝这个名号,他倒是听师父说起过,只知此人行事乖张莫测,属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,但一直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,甚至怀疑过世上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人,不曾想今日在这里遇上了。

    自诩替天人看守人间的老道人双手负后,没有理会对方的那一抹疑虑之色,说道:“韩道长一心修道,峨眉山一役更上一层楼,朝安城外破掉杜玉皇的斫龙阵亦是功不可没,以至于杜玉皇苦心孤诣十多年的算计都毁于一旦,这还不算,前些日子,你大师兄秦观一人独上青城山,一座千年大山竟然没有一人是他一合之敌,也只能怪那杜风波不堪大用,他那一退,退掉的可是整座青城山往后二十年的青云直上。”

    韩奕沉默不语,静待下文。

    七绝望向对面年轻人,后者站在江中岩石上,遗世独立,仿佛世间就他一人,眼中闪过一抹晦涩,他捋了捋颚下胡须,说道:“今天来此,不过是想要告诉韩道长,世间事总要有个规矩,我这个人不喜欢踩过界,只要你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自扫门前雪,随你怎么折腾,贫道都不会过问,可一旦过了界,坏了规矩,那就没意思了,今天你插一脚,明天他插一脚,这样下去,天下早就乱了,韩道长,你说是不是?”

    韩奕神色微凝道:“前辈到底想说什么?”

    靠捕蛟捉龙而倒弄天下气运的七绝视线微移,落在年轻人身后不远处,指了指,“它,不是你的分内事。”

    韩奕微微撇头,眉头微动,似乎明白了方才恶蛟以卵击石的举动。而兴许是知道逃脱不掉,身后幼蛟安静待在年轻道长身后,好像是听天由命,又好像是将身家性命都压在了对方身上。

    韩奕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古怪笑意,“原来这就是你的规矩。”

    七绝一副理所应当之态,“没错。”

    韩奕道:“可我已经答应它了,送佛送到西,若要失信于人,韩某自认做不到。”

    “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,又有什么资格帮他人跨过龙门。”七绝脸色依旧古井无波,“蜀山莲池原本花开九朵,如今好不容易凑了个整数,你可知道,你韩奕便是其中之一啊,可韩道长若是一意孤行,莲池只怕是又要回到老样子,你就不怕你的师父伤心?”

    韩奕道袍飘拂,“用不着前辈操心。”

    七绝微微点头,忽然想起一事,说道:“对了,说一句题外话,数月前,我曾在江都城隍庙外守株待兔,等到了你的那位小师弟,赠了他一粒金丹,不过贫道并不认为有恩于他,因为他拿了五枚铜钱与我交换,是一桩双方都不吃亏的买卖。”

    熟知谶纬气运之事的蜀山道长眼神一凛,体内气机一触即发。

    七绝视而不见,呵呵一笑,感叹道:“别人只知你师兄秦观悟了无名剑意,堪破生死关,可贫道却知你韩道长闷声发大财,已经不遑多让,龙虎武当终南山,如今这几座道教大山,别说年轻一辈,就算加上那些老家伙,能稳稳压你韩奕一头的人,也不多了。”

    他接着道:“也好,你们蜀山不守规矩的人太多,今日贫道且看你们到底有何凭仗。”

    七绝伸出右手,说道:“老夫也不以大欺小,既然你肯叫一声前辈,今日只要你能接下一掌,身后便是通天龙门,贫道就暂且饶它一命。”

    闻言,韩奕神情凝重,他可没想过对方是在口出狂言,因为自对方出现在身前的那一刻开始,别说窥探对方底细,他连对方的气机流转都丝毫感觉不到。

    韩奕轻轻呼出一口浊气,双掌微托于左右腰腹,掌心朝上,本就湍急的江水愈发汹涌,接着江面以年轻道人为中心,画出一道圆弧,江水从两侧奔腾而过,泾渭分明。

    七绝轻轻点头,眼神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欣赏之意,下一刻,不见老道人如何动作,陡然凭空消失,接着江面被一分为二,江水朝两岸拍去。水线如离弦之箭,离蜀山道长越来越近,眨眼之间,便沉沉撞在了那道圆弧之上。

    一道水浪逆流而上,滑出百丈之远。

    惊涛骇浪之后,七绝站在原本蜀山道长所处的位置,大袖飘摇,江面上只他一人而已。

    望着重新归于平静的浩渺大江,七绝神情淡淡,心绪没有太多的波动,他瞥了一眼已经认命的幼蛟,捋了捋胡须,淡漠道:“来吧。”

    斩杀蟒蛟不知几许的老道人伸手一抹,身前瞬时浮现一面明镜。

    幼蛟回望一眼,摇尾低吟,依依不舍。

    “前辈,说话可曾算数?”

    就在七绝即将动手之际,远处传来了年轻道人的声音。

    七绝视线轻抬,当看到那个捂胸走来的年轻人时,微感意外,接着摇了摇头,脸上浮现一抹自嘲笑意,他伸手一抹,明镜消失。

    韩奕艰难行至老人身前,只此一掌,三处窍穴被毁,此时体内气机紊乱至极,他强忍痛楚,向后者拱手一揖,然后带着幼蛟与对方擦肩而过。

    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,七绝神情复杂,负于身后的左手紧了又松,松了又紧,最终只是叹息一声,逆江而上。

    翌日,东海边,年轻人面向碧波大海,气态平和。

    东临碣石,以观沧海。

    沿江而行数千里的幼蛟一跃入海,跨过龙门。

    这一下,当真是天高任鸟飞,海阔任鱼跃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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